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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石旭东《鞭炮声声》

倒不是因为《鞭炮声声》获得了这次新世纪“彩建杯”文学作品征文比赛的一等奖而引起了我的注意,事实上,当石旭东老师意兴盎然地谈起初创的构思与设想时,我就一直对它兴致勃勃地关注着——及至这本文稿完整地摆在我的面前而我也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对它的阅读时,就很自然地认定这部小说的获奖不过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象征庆典罢了。

对于《鞭炮声声》,我是别有会心的。虽然我和石老师相识未久,但多次的亲切晤谈使我们对于文学有了珍贵的感应和默契。石老师拥有的文学上的独特感悟,尤其是他本人关爱后学的古道热肠,使我收获了他超乎一般的纯粹的文学理念。而话题所及又常常超越了文学本身,所以对他有了较为切实地了解。谈话到最后,仿佛纯然是两颗文学的头脑在交流,而没有了长幼、身份等文学之外的种种。这样我也更便利地得以深入了解这部作品,而当我提笔想要对这部小说说些什么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今夏石老师挥竿钓鱼的潇洒身影。那一次,他大发神威,一连钓了重量二十多斤的六条大鱼,赢得了在场的人们大声喝彩。这不由让我想起多次听他讲述“鱼经”的情形,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那样的投入和专注,总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而我也听得如痴如醉,在他的近乎传奇的故事里陶醉,浮想他潇洒江河的姿态,同时为之神往不已。

这似乎已让我找到了论述的角度。和他以往的从容交流一样,我找到了言谈的感觉和姿态,得到了一种更大的把握。而且自信地认为由我来完成这篇论述实在是顺理成章的。

我想首先我得避开热情,冷静地客观分析小说的文本,这是起码的阅读要求。这里想从理解其人之内蕴入手,谈谈小说在文体、形象、深层心理等几方面独特特征,由此及彼考察关于文学的种种和作者掩映于作品里的言外意弦外声。

1、故事体   石老师坦言自己受中国古典文学的影响很深,无论是情节的编排还是语言的组织,都承接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传统。《鞭炮声声》从整体上也是属于故事体,而且是颇具“中国特色”的。我想这也是它之所以能使人一气呵成地完成阅读的重要因素,但是这种故事体的叙述又是迥异于一般性的故事讲述的,它更可贵的就在于脱出了往常经营的窠臼,营造出别具一格的氛围。

石老师深谙中国传统小说的经营之道,熟稔得就如自己的掌心一般。一旦构思成熟,一篇小说就被揉捏得玲珑剔透。他曾多次和我谈及为文之道,说构思酝酿成熟,文本就水到渠成。《鞭炮声声》就是长期构思而迅速完成的产物,并且同样自然地呈现出了他的创作特色。这篇小说把丁箩满的一己人生用一颗小小的鞭炮维系在一起,时间跨度遥遥几十年,跌宕多姿起伏生嫣,就像大海上的涨涨落落的波浪,充满了浓浓的趣味。这本来就是中国传统小说的魅力所在,而石老师巧妙地把它发挥到了一个高度,创造了自我风格的小说文本。小说艺术地描绘了丁箩满近乎戏剧性的一生,真个是波澜起伏,曲折多姿。这片大地上生息繁衍的人们宿命般地生存无奈与不屈奋斗(而这种故事也只能发生在中国这片大地上),活脱脱地缩影于一个家庭,反而显得那样逼真。我想这就是小说以少胜多的艺术魅力吧。所以读这篇小说,也就是在重温沉浸于苦难沉重里的中国人民不息进取的历史。石老师把历史过程巧妙地引到了人生阙域。但它比历史更有趣,更能打动人心。它让我们既领略了历史进程中的波澜壮阔,也为其中的不平和屈辱扼腕叹息,而这种感觉是不由自主的。正如我们读孙犁的小说,那种带着清新泥香的荷花淀气息就会扑面而来一般。我们会自觉地跟随丁箩满的起落一起忽忧忽乐忽喜忽悲。我曾反复地思考作者是怎样进行艺术地传达的——自然,小说故事体的选择已明确地显示了作者情节设置的高明与精巧,而我发现,其小说精彩的对话和行动描写又是那样独出机杼的活现于作品中,那样自然而绝无矫揉之嫌。所以读这部小说,感觉就像看一部正在上演的剧目,人物形态毕肖,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一切宛在目前。这样,精彩的对话和行动交融在小说中,支撑起了整个叙述结构,他们的呼吸歌哭,他们的悲欢离合是那样“现实”般地出现于我们的眼前,而他们又更是如何实在地诞生和生存于中国的土壤中。

而这个成功的演绎,又是和石老师曾经创作戏剧并且得到了名家首肯分不开的。他是那样的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学的各门各类,而且总是乐此不疲的为之践履,而且每一篇都一样的芬芳四溢。所以说我对他的作品是别有会心的——他曾多次和我论及艺术的种种,每每显示出他的独到之见。而这又是我最为心悦诚服的。我还读过他诸如《沉浮》《泪洒小巷》《杜鹃啼血》《团圆》《红蝶结》等作品,大多也有这样的流露,所以他的作品总是这样耐读而余味无尽。

另外,石老师还善于穿插类似民间故事的片断,使作品呈现出丰富的亲切意味。笔涉“箩满”取名的由来时,一个“报恩亭”的故事,不但巧妙地暗示了丁箩满的身前身后事,而且委婉地寄寓了作者良好而真诚的期愿。或许是少小就喜欢听这样的故事,所以它虽然是一个传说,我依然愿意在这个虚幻的美丽里深深沉浸。

我不知道石老师有没有看过余华的《活着》,《活着》也描写了这样一个时代里遭受坎坷命运的人物形象徐福贵,读它的感觉是冷入骨髓的。小说把主人公的遭遇于不经意间残酷地一步步地推向了艰难的境地。让人着实而深刻地触摸到了人生“活着”的意味。它的最终结局是大地落了一片白茫茫,更多地留给我们一个巨大的阴影。而我观察到,石老师又一次体现出了他作为一个作家的热情的“良知”(这自然是其个人情怀使然),他不会采用不动声色的冷漠叙述,他的天生的强烈的爱憎使他不能铁石心肠,最终的安排是丁箩满终于扬眉吐气,收获了在他视为美好的结局。也让作为读者的我们感到深深的欣慰,虽然它有些流于好人得好报坏人有恶报的团圆意味,但我更愿认定这是石老师悲天悯人思想的真诚流露,在我看来,这恰恰是最为宝贵的——这就是一个作家深刻清白的良心。

2、象征性器物形象    小说以脱出一般的故事体描写了丁箩满、春花姐、笋菩萨及其女人、箩满爹娘和黄大勇等众多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有的后面专门讨论),然而令我尤其感受兴趣的是,这些人物的形成特别是丁箩满性格的形成总与一些特殊的器物形象紧密相连,而这些器物形象就成了人物的内心隐秘心理的生动象征。而对于丁箩满来说,小小的鞭炮就成了他一生的宿命般的存在,他命运之舟的起伏沉浮几乎就是直接维系在了这个毫不起眼的器物之上,在丁箩满人生的各个重要阶段,它都会及时地出现,合情合理地“左右”着他的命运,似乎是那样的夸张但又是那样符合人物的内在要求。就像侠客手中的武器就是他们全部的尊严一样,鞭炮就成了丁箩满人生长途永远的追随,这多少让我想起“项链”对于玛蒂尔德戏剧性的捉弄,二者实在是异曲同工的。不过显而易见的差异是,项链是“无形”地揪住了玛蒂尔德的最可宝贵的青春岁月;而鞭炮则是“有形”地伴随并深刻地影响了丁箩满一路风尘中的长亭短亭,一样地别具意味。

当我提笔写这篇评论的时候,正是中国民间最隆重的年关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最体面的仪式。而最能体现中国特色和民俗风味的,莫过于具备悠久历史的鞭炮了。或许只有它,能让我们感受浓浓的辞旧迎新的祝福气氛。而此刻,我忽然想起《红楼梦》中元春作的灯谜:“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小说这样的安排自有曹雪芹先生的良苦用心。而这个让贾政感受凄凉的“一响而散之物”,在石老师的笔下却显示了它的超于物象的“人情味”——先是承载了为舅舅祝寿的热情,而后又给他迎来了满身桂香的新娘子,在逃避战祸的时候还助他灵活地摆脱了追兵,在遭遇不如意的日子里鞭炮甚至成了他追问人生终极的激励……就整部小说而言,甚至就直接地表现为对鞭炮的欲望、想象和幻想。这又让我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一把火柴,代表梵高无限辉煌的“向日葵”,葛朗台临终时的镀金的十字架,严监生垂死时候的两根灯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朝圣路”,本无可厚非,而小说则绝对要善于发挥就通过一个灵性的物象来含蓄喻理的作用。由此可见,石老师是深谙“形象大于事理”的艺术规律的。

小说中除了鞭炮这一象征性器物的运用外,还有一个容易被忽略而又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箩满爹手中紧抓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铜烟斗。作者在看似不经意中给这个烟斗熔铸了沉重的分量,绝非简单的一个旧式农民的打发光阴的“玩物“。在我看来,它有其明确的精神指向。丁箩满既是在铜烟斗敲打下“高压”环境中成长的,同时又以冥冥高悬的铜烟斗为“信念”指针的,这样很自然地促使了他既顺从又反抗的性格形成,也直接导致了他人生旅途的崎岖坎坷起起落落。铜烟斗本就是充满传统意味的,它可以视为封建家长制的权威,也可以认作愚昧恶俗的产物,也不妨看成闲来无事的人生点缀,但无论如何,它给丁箩满的影响是长远的。我在推测作者的用意时,想到这一意象的丰富性,它不可能归结为一般的戏剧舞台上可有可无的道具,而是更多的蕴含了中国大地上沉重意义。铜烟斗的明明暗暗的闪烁隐现,或许可以比方中国农民命运的潮张潮落。箩满爹的铜烟斗就这样轻易地安排了儿子的命运(这自然是他始料不及的),而作者的巧妙就在于无形地化用了传统的力量,给本来就视为高压的箩满加上的沉重的砝码。合上小说,那个铜烟斗似乎还在挥舞着,敲打着不绝的余音,向我们诉说着前尘往事……

因而透过这一器物形象可以窥见人物的内心隐秘心理状况。作者的匠心就这样牵系于一个小小的器物,我感叹于作者的灵感,更佩服他的自如驾驭的潇洒——这几乎就是大闹天宫蔑视众神的金箍棒,在孙悟空手中它被摆弄得出神入化。

3、人物深层心理分析    毫无疑问,建造这样的故事体和象征性器物形象,显然不是小说的表达目的。它们可以视为通向最终目的之路。这就是人物深层心理的艺术展示。在我看来,这一层面的展现也是《鞭炮声声》的具有深度魅力的亮丽篇章。而这种心理则更多地表现为又羡又怨既慕且恨的情结。只要稍稍打量,就会发现,“中国人”式的心理在作者笔下有了极其到位的体现,无论是丁箩满还是笋菩萨等人,都逃不脱这种“心理格式”。按照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任何一种情感形态都不能完全游离于文化传统心理的先验规定之外。石旭东老师正是有力地把握住了这一基点,加之他饱经沧桑的人生阅历,洞察世事练达人情的敏锐,使他在描画人物的心理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得心应手因而往往入木三分。

小说一开头就动用种种手法或明或暗地向我们透露了人物的一些心理。首先是丁箩满往返楼上楼下穿梭来去行动--这像一个特写的镜头拉住了我们的视线;随着镜头的转移,丁箩满开始了他个性化的自语自言;随后我们看到镜头上出现了一团烟雾以作侧写:“丁箩满用力地吸了口烟,愤然地将烟气喷向窗外。烟气即刻融入了雨雾,仿佛是久离亲娘的游子尽情地投入了母亲的怀抱。”接下来巧妙地暗示了丁箩满心中“除了团圆祝福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的行为背后所隐藏的,同时间接地描画了“不少人的心里至今仍泛着嫉妒和艳羡的水泡”。

小说就这样自然地奠定了人物心理刻画描述的基调。

虽然出生在旧时代,但丁箩满一样有纯真的无瑕童年,也有过关于童年的种种美好遐想,父母也曾寄予他深深的期待(这在他取名的由来中可见一斑)。然而命运偏偏与他开了个玩笑,一个鞭炮使他的人生之路伸向了另一方我们都未曾料及的天地。当然这样的转变不是突兀出现的,当春花姐命定而又意外地闯入了他的生活并 将成为他一生的伴侣时,这在他的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虽然眼前带着满身桂香的春花姐曾带给他情窦初开时朦胧甜蜜的向往,然而世俗的重量毕竟给了他沉重的压力,这一切化作了新婚之夜无尽的内心波涛……于是怨羡恨慕的复杂心态交织在一起,似乎在咬啮他的身心,各种心思纠缠在一处,几乎无可言说。--小说把这种心理写“活”了。我苦于无法找到确切的语言来形容这种艺术的技巧,总之它让我们逼真地看到了丁箩满真实平凡的内心世界,同时忍不住对他报以“理解”的笑慰。如果说这个时候的丁箩满让我们感到的是他的可爱之相的话,那么接下来他经历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则会令我们为之一掬同情之泪,莫名其妙而又艰难的军旅生活使他受尽了抛家离妻的“报应”,及至老大返家生活应该安定下来的时候,又赶上了人所共知的荒诞般的岁月,一再经受了残酷时世的磨难和挫折,更主要的是体制给他们带来的回天无力的无奈和屈辱。所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笋菩萨一再地逍遥法外,却又无法冲上去帮丁箩满一把,虽然到最后他儿女双双考上了高校,替他出了一口恶气。然而读罢全文后,我依然有“到底意难平”的感觉。我就是这样被小说的高超的心理刻画之神功魔力所吸引住了,我也想这应该是其艺术功力的最好诠释了。丁箩满是踏踏实实地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平民百姓,而且又遭逢了那样特殊的年代,所以生活反复地施以压力而不是展露笑颜,他们本来应该有更好地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但是他们无奈地失去了自己,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我并不认为丁箩满最后已经功德圆满了)。这样延伸开去,丁箩满的意义就自然地扩大了,他折射出了一代人的心灵史……和阿Q一样,他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从他身上,我们可以读到类似的许多信息。我们在为丁箩满扼腕叹息的同时,也一样地感到了深沉的遗憾。打量着丁箩满的形象,我脑中浮现起了那个时代那群人的奋斗人生,由衷地痛感历史的无情和玩笑,可这又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读着这篇小说,我也似乎看到了石老师的内心,当初的他是如何深爱着文学并且怀了多少远大的期愿呵!他本来会带给我们更多更好成就更大的作品……读到丁箩满的形象,每次我总是颇为心怀戚戚焉。所以向丁箩满身上倾注的笔力是石老师整个人生阅历和洞幽烛微的合力,使这一形象变得血肉丰满立体可观。

为了更好地刻画主要人物的深层内心,小说也细致入微地描写了春花姐的生动而微妙的内心世界,尤其是洞房花烛之夜的细腻呈现,真令人拍案叫绝。石老师简直挖进了人物的骨子里头,使我们坚定地认为春花姐“只能这么想”(里面太多地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感)。这可以视为正面的衬笔。

小说还精彩地刻画了也是我们大地上“不可或缺”的“小人”形象。笋菩萨的屡屡得志,正生动地说明了小人群体在封建传统之下的超乎正常的力量。历史让小人频频出现于生活的舞台,善良的大众却每每受制于邪恶的势力,有的甚至一生都蒙受了这样的屈辱。小说“活化”了笋菩萨的形象,他愈丑恶,就愈能激起我们对丁箩满和那个时代人们的同情和更多的思考。

我想,对人物进行这样的深层把握,如果不是具备相当的底蕴是难以成就的,否则会有画虎类犬的流弊。而石老师凭借其大家风范生动地给我们展示了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灵史。而这一切都不是“说教”传达的,是那个叫艺术的东西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

阅读他的小说,就好像阅读他的人生,而我也有幸聆听了关于他的种种奇闻趣事,而其中包含了深远的情感共振和内心回响。这就更有理由使我相信,知人论世是极其必要的。

道义、责任、正气、善良等人性中最可宝贵的东西,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得那么深刻、自然和贴切,他轻轻地抬起小说这块干净的文学抹布,擦去蒙在本来应该是闪亮的灯泡上面的灰尘,使这些本色的光辉自然地呈现出来。带给我们就像荡起秋千时获得的美妙感觉。

他和他小说作品的存在,使我由衷地相信,文学依然是神圣的。或许这样的写作不符合正常的学术规范,但我认为这是合适不过的叙述角度了,对于他,我可以有更多的不合常规常理。何况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长青。

也谨以此文记念我们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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