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流浪与梦寻》阅读带来的美好感觉,这种荡漾在字里行间的敏锐和温情,有类似和风吹拂在平静湖面般的楚楚动人,待最后合上书本时,自然地就有了种沉甸甸的收获感。尤其是书跋(二)中在我看来至关重要的那一段,已深刻于脑际而挥之不去了——“……然而,我有一个梦想:通过儿童文学的理论探寻,从一个方面承担起这一代人最终的文化使命。我相信,儿童文学研究就其内在的文化生命意蕴而言,是指向人类精神的深处的——那里是我们精神的起点和归宿。”我以为,正是凭藉了这样的人文关怀和艺术信念,使方卫平先生植根于这一方相对沉静的土地上,以他执著而卓有成效地努力,最大可能的展示了其灼灼的光华,向整个儿童文学界呈奉出沉实灿烂的硕果。可不可以这样冒昧地说,这段充满激情和艺术良知的告白,也直接启示了我对于儿童文学的亲近和信赖(老实说,在此以前我是无知地不以为然的),也奠定了我对其论著阅读的基本感觉。整个阅读过程是轻松而愉快的,这种由优雅从容叙述中呈现出的“个性写作”,时时能让人感到冲破混沌的理论快意,更主要的是,其中充溢着寻常理论文本每每缺失的动人情怀。
《逃逸与守望》是又一部扎实而开拓的理论实践的结集。“逃逸”和“守望”的书名直觉上就给了我们遐思的空间和回忆的意念,其本身就充满了诗性气质和哲理品格,显得意味深长。而当我沉潜内心完成了对这部论著的阅读时,终于洞悉(不知是否得当)了冠此书名的深意所在。他以多层面的描述和全方位的视角“个性化”(毫无疑问是代表性的)的向我们勾勒出儿童文学的事实及其研究的基本状况,其中充满了深远的审美回响。全书分“世纪纵横”“九十年代论评”“理论探索”“作家作品”“台湾儿童文学小论”“序与跋”等六部分,多角度地充实了儿童文学的深度意义。同时我们又不难发现,无论是对“儿童世界”往昔的回顾和当下的梳理,还是就文学文本的辩证分析,其精神指向一例是明确的。不但研究形式的因素,而且研究落在每一部分形式中的内容(包括思想、感情、时代、传统等),自觉的撇开“命令”和“禁忌”,专注于实质性研究。这样在无形中提升了其文学批评的品格。而触目目前的文学批评,其中一些庸俗化倾向是颇令人失望的(我以为这也是造成当下文学批评尴尬局面的重要因素)。在《逃逸与守望》中,大命题的整个阐述背景自然是宏大的(如《文本与接受》和《〈中国少年文学书系〉总序》诸篇),而我注意到,即使是一个微小的命题,他也自觉地将之放置到合适的文化语境中,同时兼顾其文化渊源和思想走向。尤其是《一份刊物和一个文学时代》和《寻求新的艺术话语》两文,作者以充满深情的灵动笔触,描画了他“看着长大”的《儿童文学选刊》的成长过程和对整个儿童文学的独特贡献,同时他又相当审慎而坦诚地指出其不宜之处(对一份刊物作出这样精到的论评,在我是少见的)。此外,我发现作者在论述过程中时有流露的一些细节,即其在一般不为人注意的现象中,敏锐地把握到了潜在其中的可贵识见。有时候,似乎是轻描淡写的描述,就轻轻抹去了我们意识上的云遮雾绕,揭示出漫不经心事实中所包含的真相。如《〈彭懿童话文集〉序》中在论述了彭懿童话的艺术特色后,自然地宕开一笔,带出了一个陌生作者(葛玲玲)的基本观点并一再地探讨,令人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整个文集似乎是打开的一扇扇窗户,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个瑰丽的世界。我们因是在作者沉稳自信的叙述中,体会到了可贵的真诚和深度。
在我看来,逃逸是轻易的,而守望则因其难能而更显可贵(守望一词在我的现实审美体验里,多少带有一些悲壮的意味)。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儿童文学界许多优秀的事物确确实实地向我们作着潇洒地告别,转身离去是那么轻易,逃逸或者包含了我们儿童文学界或多或少的资源流失(包括现在的儿童也渐渐远离了“童年”);但是我们无限欣慰地看到,美好的事物总有许多默默地坚守者和追求者。当滚滚物欲裹挟的潮流无情地涌向我们的生活甚至心灵时,总有这样一批坚韧的跋涉者,开拓着那片迷人的文化绿洲。他们的珍贵的理念和坚定的实践,使我们感动并坚信文学是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逃逸”和“守望”实在是充满了方卫平先生智慧的精炼概括。
艾略特说:“我最感激的批评家是这样的批评家,他们能让我去看过去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或者只是被偏见蒙蔽着的眼睛去看的东西,他们让我直接面对这种东西,然后让我独自去进一步处理它。”(《艾略特诗学文集》)《逃逸与守望》的作者何尝不是这样的一位批评家呢?